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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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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禾本是要等著蘇瑜快些走,殊不知他反而停了下來,拱手對溫珩道,“今日之事讓溫相見笑了。”

溫珩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輕輕一動,眸光自慕禾身上移開的同時唇角微揚,蒼白的面容之上緩緩浮現一絲笑意。好似剎那間的冰雪消融,打破原本黯淡的情緒,整個人便是換做沁人心脾的溫文爾雅。面對著蘇瑜,“原是我考慮不周。”

兩人對話說的慕禾一頭霧水,偏頭往院內一掃,才看見一方月門後面晃過的衣角,人聲依稀傳來似是頗為熱鬧的樣子。

蘇瑜輕笑著還禮。

溫珩自打移開眼後就再沒正眼看過慕禾,讓開身子,容蘇瑜進院。

慕禾忙跟上,小聲詢問,“怎麽回事?”

“茶會換了地方。今個不請自來了許多人,你亦見著了那盛況,實乃迫不得已。”蘇瑜同樣低聲與慕禾解釋,意味深長道,“呵呵,聽聞南陸民風開放,姑娘大膽,如今見來果真是如此。”

慕禾陪著他笑,笑罷了,有點尷尬的拍拍他的肩,正兒八經安慰道,“唔,你也不要灰心,畢竟是年紀大了麽。”

“……”蘇瑜黑了一張笑臉。

平心而論,蘇瑜容貌確是不錯。只是他方來的時候是受北陸朝廷的指令,在這個鎮中占統治權,成了逆民心的一人,如今能同南陸百姓安然相處已經是極大的功績。不然前幾日聽聞北陸軍隊來時,百姓就該不是議論紛紛,而是暗自使絆子了。

往後的茶會進展順利,慕禾如願以償的聽到許多被添油加醋的後大放異彩的“人生經歷”。她原本就是圖個樂子,至於這些人生經歷之中摻了幾分水,那是蘇瑜要思忖的問題。

一晃整個下午的時間過去,賓客陸陸續續的走了一些,到吃晚飯的時候約莫剩了二十多號人。

慕禾坐得累了,想著反正回去小竹也定然沒有給她備晚飯,打算在茶會快收尾的時候去院子裏晃一晃,活動一下身子,才好厚起臉皮跟著蘇瑜蹭飯去。

正欲起身的斂袖,身邊一位女子將她阻了阻,小聲問,“慕禾姑娘是吧?”

慕禾回眸將那女子一掃,對之有點印象。林婉,淩霄閣的人,只不過是外門的,方才簡短說過兩句介紹。只是聽其語氣之中對不能被淩霄閣委以重用的淺淡不忿,不曉得是有些手段,還是單純的眼高手低,喜歡抱怨之人。

知道歸知道,慕禾從茶會開始至今都沒開口說過話,突然有人找上門來搭話是個什麽情況?

“是的,林婉姑娘有何事麽?”

林婉似乎對慕禾能記住她的名字很受用,不動聲色的湊過來了些,“在座只有你我兩位女子,一會兒你要離開麽?”

慕禾點點頭,答道,”應該會再待一陣。”

“那好那好。”林婉稍有清高的眉眼化開一抹笑意,“我聽聞晚些會有酒宴,可我一個女子總歸放不開,若是有你作陪才好。”

說及酒這麽個字眼,慕禾下意識的為難了,“酒宴?”隨即也想到,蘇瑜辦個茶會本來就是暗自結識挑選才能之士,有看中的更進一步的洽談也是正常。

只不過她之前每次都是看完茶會就走了,結果回到家中就被小竹罵出來,說這麽好的機會竟然也不多待一會兒。

這回她是打算老實的多待一會兒了,但沒想到是要喝酒,這個……

她酒量真的不行。“是定然要喝酒的麽?”

慕禾忽而的奇異發問讓林婉怔了怔,隨即像是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一樣輕嗤了下,“不用,你開心就喝,不開心就待著就好。”

慕禾聽出她語氣之中的情緒,不可置否的點點頭。隨意應聲一句,起身去了院外。

此方園林平素雖然無人居住,卻格外精致的點綴了假山流水,盆景名花,格局別致,直叫人暗自猜度此園林的主人身份。

莫看梨鎮小得很,小鎮外沿卻有一堆鮮有人住的園林別院,外部低調,內裏布置精致奢華,也不曉是誰家的房產。

慕禾在院中還沒晃上兩步,便見著有人從臨閣亭臺中走了過來。

二者隔著一條潺潺的小溪,慕禾將之淡然的望了望,瞥見周遭沒人,連招呼都省了去,就那麽移開了目光,晃晃悠悠往別處去了。

茶會開始後,溫珩並沒有出現在主座之上,蘇瑜對此也沒做什麽解釋,慕禾自然就忽略了他會再來茶會這麽件事,故而才決定留下。

可今日怎麽說都是公事對公事,梨鎮就這麽點大,低頭不見擡頭見的,她總不能因為溫珩就不出門不是?

心中如是想著,慕禾打定主意還是要等著蹭飯才行。遂在院角扯了根狗尾巴草,神色一動的瞅見了什麽,走到一處草叢邊上俯下身。伸出的手越過草叢,拿尾巴草輕輕戳了下蜷縮在那,絨絨一團的小黃狗。

正在打呼嚕的小黃狗小小的耷拉的耳朵在狗尾巴草的騷擾下,極為可愛的甩了甩,瞧得慕禾唇角微抿,揚起份極淺的微笑。

呵呵呵,這不是蘇瑜鄰家大黃的小狗崽子麽,冤家路窄啊。

尾巴草不屈不饒的跟著它的耳朵周圍動來動去,小黃狗終於不堪其煩的夾住尾巴、蜷縮著睜開了眼睛,討好般朝慕禾嗚嗚低咽著。

“你過來做什麽?”

慕禾頭也沒回,只是看到地上的影子,唇角的笑便淡了去。手中的狗尾巴草順帶的晃了晃,安撫著方才被她突然出聲嚇得一縮,爬起來的小黃狗。

三月暖風之中,只有小狗在那兀自嗚咽。

慕禾沒等到回答,瞇著眼逆光去看身後站著的人,奇怪道,“怎麽不做聲?”

瞇眼等了一陣才適應溫珩背後強烈的光線,散漫的眸光正巧的沒入一雙寂黑的瞳。遠方暖色的夕陽映襯,他一身淡色華服顯出份孤高的寒意,偏偏不言不語,安然將她瞧著。

慕禾奇怪的默了默,還是回身去擺弄著狗尾巴草,良久才唔了一聲,“你總不會是來找我的茬的吧?一副這樣的表情,我得罪你了麽?”

“恩。”殊不知,溫珩當真是應了。

慕禾驚了驚,沒註意到草叢裏的那只小黃夾著尾巴默默的開溜了。

無言了半晌,“說說看吧,哪裏得罪你了,我道個歉,成麽?”慕禾不想同人周旋的時候,都會幹脆的在言語上敷衍讓步,只是這一回連語氣上的敷衍都沒有半分隱藏。

溫珩道,“不用你道歉。”

”所以,你是在跟我無理取鬧咯?”慕禾站起身,拍拍身上的草屑,忽而又想到了什麽,回眸從頭打量了一番溫珩,”我從阿貍那裏聽說,你近來遇了些不順心的事。唔,因為時間上有些巧合,我才多嘴的問一句。你該不會是因為某人,才來同我說這一番話的罷?”頓一頓,遲疑道,“那日,果真是你隱在林中的麽?莫不是我礙了你的事?“

四目交接,一個試探,一個淡然,皆作冷淡陌生。

溫珩倏然笑了,眉眼淺淡笑意點綴,那張臉也變得溫和無害起來。

寧靜著,“阿禾,你可還記得渝水?”

庭院之中風聲一靜,仿佛連空氣都壓抑起來。

慕禾很少有情緒極度波動的時刻,可方才那一瞬,其眼眸之中的緩和卻是驟然的淩厲起來。

與尉淮時不時小打小鬧的戾氣並不一般,那是實實在在的如墨粘稠的殺氣。

“你威脅我。”慕禾極緩極緩的道。

從小到大,她都不曾刻骨地恨過一個人,自然也就不曾用過如此的語態對人說過話。若是能夠自控的話慕禾以為自己亦不該用這樣的語氣對待溫珩,無論是為什麽。

面對慕禾充斥著極寒怒意的眸,溫珩神色微微一頓,像是忽而有些失神。面上笑容卻沒散了,半晌開口,似是格外好說話的語氣,卻沒有半點妥協的意思,”若你不來阻我,我自然也不會與你為難。”

“你想將尉淮如何?“慕禾執意問著。

溫珩垂下眸,分明是笑著的,那雙古井無波的眼卻莫名顯得格外的漠然。“他連真名都不曾告訴你,你又何必護他。”

得知‘尉淮’並不是真名,慕禾並無觸動,反倒是因為註意力的轉移,慢慢收斂了方才自情緒控制中脫韁而出的怒意。

“我要護誰,與你何幹?”語氣一轉的低沈,“渝水是朝廷的人,因為行刺溫大人你和祈容公主而入獄,棲梧宮因此將他除名,這就是我護著的人的下場。溫大人權傾朝野,自有強勢手段,又何須同我一個輸家多言?”

這般針鋒相對,就連兩年前離開溫府時也不曾有過。

自然,那個時候她一心的護著溫珩,因著十二年真切的情分,就連最後受了背叛也舍不得責怪。

只是以為著,他那樣好。會喜歡上公主,該也是她的不好,是她膝下無子,是她沒有公主那份的明媚活力。

淡了情意,多了防備,如今一句敏感的話都是刺進心裏的不痛快,竟至於非要宣洩著反刺回去才舒服。

慕禾在溫珩始終如一的淺笑反襯下,自知當下心態、氣度都矮人一截,著實不好。

話畢之後,稍作冷靜便也作罷的轉身離開。

……

溪水潺潺,人跡罕至的園林一角,在慕禾走後便就只餘了溫珩一人,不聲不響的默著。

暖色的夕陽遍灑,勾勒一方剪影。溫珩望著慕禾離去的方向,慣來含笑的臉上,漸漸的淡了神色。

那一雙染不進暖色夕陽的眸,湧動著妖異近無的暗黑,愈沈愈深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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